您所在位置:首页 > 艺术人生

老行者之家-艺术人生-茶余饭后之悠游人生 — 周国平与崔健的对话(三)

茶余饭后之悠游人生 — 周国平与崔健的对话(三)

作者:周国平、崔健 阅读3412次 更新时间:2002-09-16

周国平:那么,愤怒是音乐之外的东西,不是摇滚乐本身的特征?

崔健:摇滚乐的本能也是愤怒。当我表达愤怒的时候,我感到更大的快乐。我能马上发现我们的力量,不光是魁力、诱惑力,还有煽动力,它使你受到精神上的鼓励,感到你是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这当然有膨胀的危险,但的确是巨大的快感。这是一个人知道自己是在做一件对的事情,同时又受到鼓励。是这样一种快感。

周国平:有好些人把你看做一代青年的代言人,认为你的作品喊出了他们迷惘、愤怒、反叛的心声。这也许是事实,不过我相信。这不是你的初衷,你不是有意要做这个代言人的。比这更原初的东西是你的生命感觉以及你对自己的生命感觉的表达,你首先是想表达自己,你的表达引起了一代人的共鸣只是一种自然后果,或者说是副产品。我本人比较反感一个艺术家刻意追求社会影响,也不相信这样的人会是好的艺术家。我不反对艺术家有社会责任心,但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这只能是第二位的东西,第一位的东西永远是他的个性,他自己对生命的体验和他自己对世界的认识。

崔健:我觉得听音乐的角度应该完全放在个人的立场上,个人的出发点上,不是因为爱国主义,民族主义,也不是因为政治原因,而完全是出于个人原因,这才可以开始谈论音乐。音乐必须51%以上是个人的,否则的话不是音乐,是工具,或者说不是好的音乐。世界上只有两种音乐,好的音乐和坏的音乐。对音乐家来说是认真做和不认真做的音乐,风格什么的都不用谈。中国人可能因为长期的麻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样的音乐了,只能是依靠另外的一种东西来安慰。文字真的能够安慰各种各样的疾病,中国的文字强大,能够钻到各个领域里。后来我发现,这也是一个政治关系,文学中的上下级关系,高层与低层的关系,就是种政治。有些文人大唱民主,大唱理想,一旦得到某种东西,他们会用那种亵读民主的方式去处置后代。一代一代都是这样。

周国平:我对这种现象也很反感,中国的文人爱唱拯救天下的高调,却很少想到需要拯救一下自己的灵魂。不过,这不是文学的罪过吧?文学本身就会造成这种情况吗?

崔健:在中国恐怕是这样。中国文字有一种腐朽性,它有一种权威性,首先是因为这种权威性,才造成这种腐朽性。我不敢这么说啊,这话说得太大了。不过中国的传统文学最起码是人类的财富。还有中国的传统哲学。可能中国文化是个人文化,应该正面承认这一点。中国文化的五千年历史,也许人们没有意识到,它在往前走。不是恶性地往前走,而是进步地往前走。实际上就是进入环境意识。


周国平:我的理解可能跟你不太一样。在中国的主体文化里,个人是没有地位的,强调的是主体文化里,个人是没有地位的,强调的是社会秩序的稳固,等级关系,为了这种东西可以牺牲掉个人。中国人的自私与西方的个人主义不一样,西方的个人主义是讲在这个世界上我是独一无二的,是别人不代替的,所以我很看重我这一辈子,我照自己的心愿活,别人不能强制我。这其实是所谓的个性主义。这种东西中国还太少了一点。

崔健:理论上少。其实,不管跟谁呆时间长了,你会发现人人都这样,他自己的活法别清楚,而且跟任何人都格格不入。

周国平:你刚才谈到文字与音乐的对立?

崔健:我没有说对立,也许是我用词不当我是说文字造成了其它感官的关闭。

周国平:尼采有一种类似的看法,他说音乐是最原始的艺术,直接就是本能,诗和戏之类文字形式的艺术都是从音乐里派生出的,时间一久,与音乐的联系越来越弱,越来越没有生命力了。所以,应该回到音月源泉去汲取营养,才能获得新生。文字本是很抽象的东西,远离一切感官,与人的任何一种感觉都没有相似之处。文字太强大的确会导致对生命的压抑和扭曲。你的提法是对的。

崔健:中国的文字太强大了,所以说人们最后都要得到文字的承认,文字的证明。包括政府,也包括艺术家本身。美术界的评论人地位比艺术家还高,音乐界也快成这样了,很可悲的。人家说中国真正有学问的都是搞注释的,而不是搞创作的。这是很糕的。创造是要有痛苦的,而搞注释的人没有痛苦,只有赞美。创造需要付出一些代价。说中国人勤奋,在创造上可真不勤奋。而任何一个成功的创造者,一旦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后,马上就改变了方向,不继续创造,开始长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