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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行者之家-艺术人生-卢梭的前世今生:一个饱受争议的天才

卢梭的前世今生:一个饱受争议的天才

作者:程雪阳 阅读3685次 更新时间:2008-10-06


1712年6月28日,卢梭出生于瑞士日内瓦一个钟表匠的家庭。其祖父原是法国新教徒,因躲避宗教迫害于16世纪中期来到瑞士。父亲是钟表匠,技术精湛;母亲是牧师的女儿,颇为聪明,端庄贤淑。母亲因生他难产去世。他一出生就失去了母爱,他是由父亲和姑妈抚养大的。比他大7岁的哥哥离家出走,一去不返,始终没有音讯。这样,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孩子。

卢梭懂事时,知道自己是用母亲的生命换来的,他幼小的心灵十分悲伤,更加感到父亲的疼爱。他的父亲嗜好读书,这种嗜好无疑也遗传给了他。卢梭的母亲遗留下不少小说,父亲常常和他在晚饭后互相朗读。每读一卷,不一气读完是不肯罢休的,有时通宵达旦地读,父亲听到早晨的燕雀叫了,才很难为情地说:“我们去睡吧,我简直比你还孩子气呢。”在这种情况下,卢梭日复一日地读书,无形之中养成了读书的习惯,渐渐充实并滋养了他年幼的心灵。在父亲的鼓励下读了许多古希腊、古罗马文学中的名人传记。7岁的卢梭就将家里的书籍遍览无余。他还外出借书阅读,如勒苏厄尔著的《教会与帝国历史》、包许埃的《世界通史讲话》、普鲁塔的《名人传》、那尼的《威尼斯历史》、莫里的几部剧本等等,他都阅读过。

由于这些历史人物的典范影响和他父亲的谆谆教诲,卢梭深深体会到了自由思想和民主精神的可贵。他既有父亲的爱国血统,又以这些伟人为榜样,甚至言行之间常把自己比作那些历史中的人物。有一天,他在桌旁叙说斯契瓦拉的事迹,在座的人全都很惊讶地看到卢梭走上前去,把手放在熊熊燃烧的炉火之上,来表演斯契瓦拉的英雄壮举。这种早熟早慧的表现,正是卢梭特有天资的最初显露。

卢梭快活的童年生活很快就结束了,在他13岁时,舅舅决定将他送往马斯隆先生那里,在他手下学当律师书记,希望他能赚点生活费用。但卢梭非常讨厌这种只为了赚钱而缺乏趣味的职业,每天琐碎的杂务使他头晕目眩,难以忍受。马斯隆先生似乎也不怎么喜欢卢梭,常常骂他懒惰愚蠢。卢梭无法忍受这种侮辱,便辞掉了工作。之后他做过雕刻匠手下的学徒,并希望在此方面能够取得卓越的成就。卢梭在师傅家的生活非常不愉快,但这却使他恢复了时隔已久的读书习惯。这种兴趣受到当时环境的限制,不能顺利发展,但愈受限制,学习的兴趣反而愈浓。附近有一个女租书商,经营一家租书店,卢梭经常去那里,手不释卷地看书,有时甚至误了工作时间,受到师傅的责骂和体罚。不到一年功夫,卢梭把这家小店的书全读光了。在这些书的熏陶下,他纠正了许多幼稚的脾气和不良习惯。同时无形之中也在他内心里唤起了更高尚的感情。他觉得雕刻师傅这里的环境很不理想,一切都缺乏情趣,令人难以忍受。

16岁时,他离城出走,他相信自己可以独立生活,自由地支配一切。之后,经由一位朋支的介绍,他结识了华伦夫人。他原以为这位夫人是个老态龙钟的丑老婆子,不料却是一位满脸和气、风韵十足的年轻女子。这使他大感惊讶和激动,正是这位夫人,决定性地影响了他日后的生活和思维——因为她不但是她养母和监护人,而且最终将成为她的情妇。

华伦夫人认为卢梭对音乐感兴趣且有天赋,有意让他朝音乐方面发展。她经常在家里举办一些小型音乐会,并介绍卢梭与一些作曲家认识,使他的音乐水平不断提高,后来他不断地自学和研究,想出一种用数字代替音符的简易记谱法,即以数字1234567来代替Do、Re、Mi、Fa、So、La、Si音阶,并写出了具有独创性见解的著作《音乐记谱法》,希望借此革新音乐世界。同时还撰写了《现代音乐论文》一并带到巴黎,呈交给巴黎科学艺术院,想借此机会出名,这时的卢梭,灵感有如泉涌,他写了一部名为《新世界的发现》的歌剧,充分表现了他的音乐创作才华。

1740年,他到里昂司法长官德•马布利家做了家庭教师,为了音乐的成功,1742年揣着一份音乐普稿,他来到了巴黎,但最终却石沉大海,毫无结果。就在这期间,即1741年的时候,华伦夫人有了新欢——温增里德。卢梭发现自己成为了一个“多余的人”,他曾试图和温增里德共享华伦夫人,并勉强度过了一段时日,但是最终,他选择了离开,然后像一只钻进迷宫的老鼠一样“东游西逛乱闯荡”。他先后当过家庭教师、书记员、法国驻威尼斯大使馆的秘书等工作,但基本属于一事无成。不过,这期间有两件重要的事情值得提及,一是1742年的时候,他结识了年轻但才华横溢的狄德罗。由于拥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和志向,他们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彼此都热心于学术工作,狄德罗和卢梭等人便着手合编一部《百科全书》,卢梭负责其中音乐部分;第二件事是,在任威尼斯大使馆秘书(后来伏尔泰攻击他说,这个职务仅仅是个大使馆的一个仆人而已)的时候他对威尼斯共和国的运作方式发生了兴趣,“他发现它实行的是寡头和贵族政治,和日内瓦的制度差不多;他学会了如何分析每一个国家的政府政策,并从草拟的文件中逐渐产生了一个写一本论述政治制度的书,后来,他果然推出了他的《社会契约论》”。

但是由于受不了大使的愚蠢和粗鲁,他跟大使的关系闹得很僵。当了一年的秘书之后,即1744年,蒙台居大使决定将他撤职。这一年他32岁,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地步。不过,这一年的光阴也并没有白过,至少他发现了他所生活的那个社会,人的才能不如人的出身和上司的保护更值钱。后来他撰写《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这本书时,其素材就来自于他在威尼斯当大使的生活经历。而“躺在自己金山上却愈来愈走向衰落和死亡的威尼斯,则让他总结出《社会契约论》中的一些原理。”

1745年的时候,走投无路的卢梭回到巴黎,先是到外交部去鸣冤叫屈,但是没有人理睬她。随后只好到拉赛尔夫人家混饭吃,并在那里结识了将要陪伴他度过30多年的黛莱丝,尽管他们同居了23年后才结婚。

1749年夏天,狄德罗因为《百科全书》的编写被捕。卢梭经常一个人或者陪同狄德罗的妻子一起步行去看狄德罗,由于从巴黎到监狱之间有较长的路程,他常带着一本书,这样在走累了休息时,可以看看书。有一天,他带了一本《法兰西信使》杂志,偶然间看到第戎科学院的征文启事:《论科学和艺术的进步是否有助于敦风化俗》。据卢梭后来回忆,当他看到这个题目时,好像被千道光芒刺射了一样,许多富有生气的思想不知不觉地从他心中涌现出来。他顿时感到窒息,仿佛看到另一个宇宙,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后来有人说,这可能是因为当时天气太热,他头脑发晕的缘故)脑子里不仅涌现出与第戎科学院的论文有关的思想,而且一连串的想法相继而起,就象大浪一样冲击着他。于是,在狄德罗的鼓励下卢梭写出《论艺术和科学》去应征。他在这篇文章中否定艺术和科学的价值,断言科学和技术的发展将会带来道德的沦丧,从而引出了“文明的异化”问题。这篇论文以其出色的辩论和浓厚的宗教气息而获得大奖,1750年,卢梭因此文而一举成名,而此后,其所撰写的多数论文和著作的思想都是以这篇文章为起点,因此这篇文章极为重要。

1753年,卢梭再次应征第戎学院的征文竞赛,撰写了另一篇重要的论文——《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不过,这次并不走运,他一无所获。从1756年开始,他打算撰写一部规模宏大的系列性学术著作——《政治制度论》,但由感觉耗时太长,于是放弃了原来计划,只是将一些可以独立的部分抽出来组成另一部伟大的著作——《社会契约论》,该书于1762年出版。其中,在1761到1762年,卢梭还有另外两部影响深远的著作——《新爱洛伊丝》和《爱弥儿》相继问世。《新爱洛伊丝》是一部爱情小说,它是卢梭步入老年时在遭遇情感危机时诞生的,他针对贵族奸情和淫荡的腐朽生活,提出了乡村小贵族的美好家庭,倡导一种更为圣洁的情感生活。《爱弥儿》是卢梭的一部关于教育的重要著作,其中要求教育必须具备培育保留所有自然人品质的作用,因而爱弥儿应当与世隔绝15年以抵御充满邪恶的社会的侵蚀。而其中流露出的反社会思想不但使卢梭当时即受到很多人的批判,并遭受了当局的迫害与驱逐,而且他的著作也遭到焚毁,更为重要的是,他这几本书的撰写标志着他同同时代的启蒙思想家们正式决裂,其中不但包括伏尔泰,而且包括他亲密的朋友狄德罗。由于当局下令逮捕他,于是他开始了逃亡生涯。先是逃到瑞士的伊弗东,匿身在沃德山村,没过多久日内瓦也查封《爱弥儿》和《社会契约论》,并下令逮捕卢梭。他只得再次逃亡,躲在属普鲁土的纳沙特尔公国内的莫蒂埃。1764年12月,日内瓦出版匿名小册子《公民的感情》,影射卢梭遗弃自己的五个孩子,把他们送进孤儿院,这促使卢梭决定写《忏悔录》。到了1765年,连莫蒂埃也住不下去了,他只好又去了比安湖中的圣彼得岛,隐居两月后又逃至斯特拉斯堡。后来,英国哲学家休谟邀请他前往英国避难,他百般犹豫之后最终踏上了开往英伦三岛的轮船。可惜的是,到英国后没几个月,卢梭便与休谟发生了争吵,甚至开始写小册子相互指责,伦敦与巴黎的舆论界对这场争吵非常关注。1767年,英国国王乔治三世同意给卢梭每年一百英镑年金,但是他拒绝领受。

1768年他带了图书和采集的植物标本前往里昂,到格勒诺布尔,经过尚贝里,在布古万住下,八月与泰蕾兹正式完婚,结束了多年的同居生涯。这时的卢梭,时常感到有一种阴谋在围绕着他,使他处于莫名的惶恐之中,在法院的焚书和追捕之下,他依然过着四处逃亡的生活。他的祖国瑞士背叛了他,基督徒攻击他,似乎全世界都联合起来攻击他。后来,哈耶克说,“大卫·休谟乃是一位平静且温和的哲学家,在法国以“le bon David”而为众人所知;而卢梭则是一位情绪不稳定、不可理喻且半疯狂的理想主义者,并且在私人生活中蔑视所有的道德规范。这两位人物的相遇实是人类思想发展史上最具戏剧性的事件之一。当然,他们的相处只能以一种剧烈的争吵或冲突而告结束;而对于今天了解整个事件的人来说,他们两位人物当中谁是更伟大的知识分子和更有道德的人物这一点是不可能有任何疑问的。”(哈耶克:《大卫·休谟的法律哲学和政治哲学》)按照我的理解,哈耶克应该是在赞扬休谟,但是,却是卢梭的思想而不是休谟的思想会主宰此后两百年中的政治发展,尽管这在某种程度上不能算是喜剧。

1770年,经当局的赦免,卢梭重新回到巴黎,从此过着深入简出的生活。与此同时,他的自传体纪实性抒情作品《忏悔录》诞生,这部作品不是卢梭的生平传记,而是一部关于他精神生活的抒情作品,也是世界文学最为优美的抒情著作之一。而另外两部作品《对话录:卢梭批判让—雅克》流露出作者因狂躁而导致的焦虑与恐惧的心情,《一个孤独的散步人的遐想》因作者的去世而未能完成。

1778年7月2日早晨,就在伏尔泰去世后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他预言说自己将随着伏尔泰的去世而离开这个世界,果然,没有多长时间他就觉得有人在撬他的头盖骨,之后,这位一生充满坎坷的孤独的求思者,不无遗憾的在埃默农维尔这个孤岛上。离开了这给他太多痛苦而又赋予它太多荣光的世界。《卢梭传》的作者用很美的语言描述了这一幕,说那一刻“大地万籁俱寂,一泓清澈的湖水,静静的涟漪,他的心得到了永远的安息。”

可惜的是,他的身后并不平静,而且这种不平静很多是因他而起。

在他去世的后的第十个年头,即1789年,法国爆发了大革命。

在这场革命中,法兰西革命和各个政党的领袖们,如巴那斯(Barnace)、丹东(Danton)、卡诺(Carnot)、比约(Billaud)、瓦伦(Varenn)、顾容(Coujon)、罗兰(ManonRoland),曾经联合起来向卢梭祀典。而有关卢梭的神话也不断为人们所传诵,首先从文学界开始,到1780年,连“王后和王子以及宫廷的所有王子王孙”都跑到爱蒙浓维尔,即埋葬卢梭的那个小岛上去凭吊他。1786年,法国图卢兹科学院将悬赏征文的题目直接定位“卢梭颂”,1789年,法国革命爆发的这一年,法兰西科学院再次使用了这个征文题目来纪念卢梭,而就在革命爆发的这一年,一本名为《让·雅克或法兰西民族的信仰复兴》的小册子宣称正是通过卢梭的著作,法兰西民族才学会了“以美德划分等级,最正直的人就是最伟大的人”。

1791年6月,在大革命高潮中,路易·塞巴斯旦·马塞出版一本小册子,其将题目赫然命为:《让·雅克·卢梭——首批被公认的革命缔造者之一》,在这本书中,作者认为,卢梭教导法国的就是“公共道德”的原则。这场革命就是奠基于这一基石:“卢梭看出,各种社会只能依靠公共道德的手段才能存在。他为此祈祷,将他的理论与统治伟大社会的高妙艺术置于公共道德之上。”到了这一年的12月21日,国民工会投票通过决议给卢梭树立一座雕像,有人还建议这座雕像上应当用金字铭刻上“自由的奠基人”这样的字样。

1794年5月7日,掌权的罗伯斯庇尔(Robespierre)在演讲中极力推崇这个人,将法国人对于卢梭的崇拜推向了顶峰,罗伯斯庇尔宣称卢梭是革命的导师,并下令将他的遗骸迁葬于先贤祠。先贤祠大门顶廊上的写着"祖国感谢伟人",大厅里,这个人的半身像不但面对着佛兰克林和华盛顿,而且在他的棺木上卓然印刻着一团激烈燃烧的火把。后来,德国哲学家康德(Kant)因读他的作品而为之神往,说卢梭使他双目重光,并回到了对于凡人的尊重。康德更是将其所提出的“自由是人类的特性”的原则归功于受到了卢梭的启发。其后,德国狂飙运动时期的众多天才,包括莱新(Lesing)、赫德(Herder)、歌德(Goethe)和席勒(Schiller),都是这个人的崇拜者。俄国的托尔斯泰(L.Tolstoi)少年时,也已颈项间悬饰一块佩有卢梭肖像的纪念章而自豪。

不过,当历史的车轮走到1960年代,对于卢梭的评论又开始风生水起,西方很多自由主义者通过研究发现,卢梭并非后世人们所吹捧的那样是一个伟大的自由主义者,从最初伯克对于卢梭的批判,认为其“爱人类而仇亲族(He loves his kind and hates his kindred),因为卢梭把自己的几个私生子都交给了孤儿院,而总是想象着抽象的人类.”的抨击,到1952年,以色列哲学家雅各布•托曼(Jacob Talmon)在其大作《极权主义民主的起源》一书中将民主可分为“自由主义民主”和“极权主义民主”两类——后者的定义是“将完全是社会的存在方式强加在个人上……是基于群众热情的专制”(比如希特勒的纳粹主义),并将卢梭的公意概念定位为“是极权主义民主的原动力(motive force)”波普甚至从柏拉图开始算起,一直到卢梭,认为他们是理性建构主义和极权主义的起源。而中国的自由主义学者朱学勤先生在《道德理想国的覆灭——从卢梭到罗伯斯庇尔》一书所揭示的,也是一个力图追求自由,却最终将走向专制的卢梭。

另一方面,支持卢梭的学者们也不甘寂寞,积极为卢梭辩护。比如像沃特金斯这样的学者就断言,卢梭尽管是近代自由主义最早的批评者,但也是近代自由主义的奠基人,其认为不管我们从卢梭的“公意”中到底推导出了什么,但是这一概念依然是自由主义政治立场的灵感之源。国内的崔之元教授、也曾经专门撰文为卢梭申辩,其认为应当“消解‘极权主义者卢梭’的神话,恢复卢梭作为现代民主理论——人民主权论——的创始人的本来面目。”(甘阳:《卢梭新论——彻底的自由主义必需关注公意》载《读书》1996年第7期)钱弘道教授甚至出版了一本名为“为卢梭申辩——卢梭政治法律思想评判”的专著,支持卢梭的立场是如此明确且无以复加。而如果非要我表达自己的倾向性意见的话,我更倾向于认为卢梭是一位饱受苦难却带有浪漫主义气质的古典共和主义者。

不管怎样,直到今天为止,这个饱受争议的思想家依然让我们激动不已却同时困惑难解,无论我们喜欢与否,他对于包括中国在内的人类思想和政治实践史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也许关于卢梭,我们分歧会很多,但我相信,至少可以达成一个共识——这就是卢梭无论对于过去的历史,还是对于当下的现实,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因此我们必须直面并深刻剖析他的种种贡献和可能存在的问题。

关于卢梭生平的介绍,主要参考了以下两本书目:

生前的经历主要参考【比】雷蒙·特鲁松:《卢梭传》,商务印书馆,李平沤译,1998年版。

死后的影响主要参考朱学勤:《道德理想国的覆灭》,上海三联书店,2003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