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主义时代——我心目中的经济学（附推荐书目）

我这些年断断续续、随心所欲的学习，今天竟然可以连成一幅有机的图景，是始料不及的。
让我用粗的笔作画，描绘我心目中的经济学知识的逻辑关系。它的两块基石是“价格理论”以及“产权和制度理论”，价格理论在宏观政策上的一个重要应用是货币理论，此外再约略介绍我对方法论的一点认识。行文中我将带出最重要的学者的姓名。
　
一、价格理论
价格理论就是西方的微观经济学，大家可以钻得很牛角，摆弄一串串的偏微分方程，也可以仅仅掌握供求、弹性和边际这几个定性的概念。
以我的《价格的三个作用》中总结的价格的三个作用为工具，就可以分析价格管制的后果了，这些价格管制的形式虽然林林总总，光怪陆离，但结果却一成不变地是事与愿违的。这些形式包括：最低工资法、反垄断法、反暴利法、反不正当竞争法、黄赌毒非法化、执业资格管制、强制佩带安全带条例、对农场主的补贴政策、免费义务教育、外汇兑换管制、短缺物资凭证制度、强制性养老保险制度等等。外人难以置信的是，
分析这些外表千奇百怪的政策， 需且只需“价格的作用”这道板斧就足够了。
　
二、产权和制度理论
产权理论的重要核心是科斯定律。这个定律在我帖出的《公共物品和外在性》一文中已经作了浅显的介绍。
科斯定理的第一种表达是：当交易费用很低时，只要产权被明晰地界定了，那么无论产权被界定给谁都无所谓，各方都会达至同一个最有效率的决策。这种表达的意义在于，不仅指出了产权的明晰对效率提高的决定性作用，同时也指出，象污染这样的外部负效应，可以通过界定“污染的权利”而由市场自动达成最有效的、两全其美的买卖，而不需要政府的任何介入。
科斯定理的另外一种表达是：制度和合约的安排，决定性地影响了交易费用的高低，因此如果找到能够有效地降低交易费用的制度或合约安排，就能够提高效率。这种表达的意义是：只有在产权被明确界定的前提下，不同的制度和不同的合约安排才能展开相互竞争，才能使优胜劣汰，使那些有助降低交易费用的制度或合约安排不断涌现，替代那些内耗较大的制度或合约安排。
科斯的开拓性观点，激发了一大批学者，他们沿着“产权与制度安排”的思路，对社会制度和法律体系作了卓有成效的研究。
例如，波斯纳大法官把“公正”看作商品，把法官看作提供公正的商人，就提供了一种分析西方习惯法（案例法）演变的手段。这种分析显示，案例法较成文法更能敏捷地顺应情景的变迁、更能降低错误立法的副作用、更能提供两全其美的判决。
再有，贝克把家庭看作制造“满足”的企业，把子女作为耐用消费品或投资项目，就可以进而解释各种家庭和生育现象；他把“歧视”看作白人偏好的商品，指出歧视制度高昂的价格，并成功预言了南非种族隔离政策的终结；他把“阻止犯罪”作为商品，分析了作为法官、警察和罪犯的理性博弈行为，认为加强警力执法比加重刑罚司法更能够有效阻止犯罪。
又例如， 诺斯研究了西方的各种社会制度的演进， 认为西方世界近 200 年来的崛起，是因为找到了一套有效保障有形产权和无形产权的制度，使得交易费用大幅下降，鼓励了商品生产和智力的投资。福戈论证，奴隶制度并非象文艺小说所渲染的那么残暴，因为体力和脑力一旦强行从私有变为他有，监察体力和脑力运用的成本就急剧上升，那样暴政反而会使奴隶主支付昂贵的监察费用和忍受低下的生产效率，所以明智的奴隶主实际上是采用“仁政”来激发奴隶的积极性以减低监察费用的。
再例如，布坎南把公共政策带来的好处看作商品，把选票看作公众对这些商品的购买，由于公共政策带来的好处不是被公众平均享受的，但选票却是一人一张，民主投票的结果有缺陷，就显而易见了，而贿选等的政治黑幕都是市场纠正这些缺陷的自发行动。
科斯以其产权分析、贝克以其人类行为分析、诺斯和福戈以其制度演变分析、布坎南以其公共选择分析，都先后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
　
三、货币理论
我认为货币理论在现实中的重要性比在知识逻辑上的重要性强得多。也可以说货币理论是价格理论运用的一个特例——只要把货币看作提供交换和储蓄的方便的商品就可以了。
与凯恩斯主义者针锋相对，弗里德曼雄辩地指出，并不存在多种的通货膨胀的原因（例如石油涨价、农作物欠收、商人贪得无厌等），只有唯一一种通货膨胀的原因，那就是货币发行过多。弗里德曼干脆地说，通货膨胀的问题，只是印刷行业的问题。
卢卡斯，则从另外一个侧面证明，政府的任何旨在振兴经济的财政政策（如刻意兴建大型水坝工程）或货币政策（如中央银行调整利率）从长远来说都会被公众的对策行为抵消而变得徒劳无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是他理性预期学说的有中国特色的表达。得奖的消息刚到，他在接见记者的片刻，也没有忘记抨击联储主席的格林斯潘几句。
作为对策，弗里德曼主张冻结货币增长率（如由宪法规定每年的货币增长率钉死在3%），米塞斯主张恢复金本位（即百分百的银行准备金制度），海耶克主张实行自由银行制度 （即私营企业自由发行其品牌的货币），而我觉得这些主张在逻辑上是等价的，不同的只是公众的接受程度的难易。
弗里德曼、海耶克和卢卡斯，也是先后登上过诺贝尔经济学奖领奖台的风骚人物。
可惜的是，海耶克的老师米塞斯，在海耶克获奖的前一年就逝世了，没能亲见在几十年前与凯恩斯主义者论辩后“名声扫地”的学生海耶克重新获得学术界高度赞许的一幕。
有趣的是，卢卡斯虽然因为“理性预期”获奖，但他却不得不和七年前就已经跟他离婚的太太平分这笔奖金，原因是他的太太当时在离婚协议上写明：“七年内若男方获得诺贝尔奖金，须与女方平分。”
　
四、波普尔的批判证伪主义和弗里德曼的实证经济学
波普尔自认自己是罗素的“逻辑实证主义”的杀手，是自己的“批判证伪主义”导致了逻辑实证主义的消亡。“证实”和“证伪”这两者间微妙的哲学差别在这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波普尔关于事实对方法论的重要性的阐述，在智力上支持了弗里德曼倡导的实证经济学。当我发现这两位我在完全不同背景下认识并景仰的人的相连之处时，十分惊喜。
我阅读过波普尔大部分的著作，并以他对归纳法的批判以及科学理论的辨别法为内容写了我的学士学位论文，作为在校园一度日夜与其著作做伴的美好记念。这段时间的心得，使我至今对“形而上学”十分厌恶，包括占星术、精神分析、黑格尔哲学、存在主义哲学和辩证法。
波普尔在社会科学的贡献集中体现在《历史决定论的贫困》和《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两本书里，为此，英女皇两次颁授爵位给这个二战后定居英国的奥地利人。在这两本书里他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黑格尔和马克思的学说作了空前细致的分析。然而，在经济事务上，他却是个干预主义者。话说他与海耶克是亲密的朋友，海耶克要比他“市场”得多，但即使是这样，海耶克的老师——市场经济的魔鬼辩护士米塞斯——也还是由于海耶克和波普尔的亲近而对海耶克产生了不满和疏远。理论的立场，我是站在米塞斯的一边的。
我曾经和一个美国人谈起波普尔的地位，他当时的评价我事后越来越觉得是公正的，他说，许多受波普尔影响的人的名气，要比波普尔的大。
　
另附推荐经济学阅读书目：
以下被推荐的图书，要么是某个领域的名著，要么是我读过并赞赏的，要么二者皆属。每本推荐的图书都有我简要的评语。因为发行量少，购买这些图书要格外花费耐心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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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于轼，1993，《生活中的经济学——对美国市场的考察》，市场经济学普及丛书，上海人民出版社、智慧出版有限公司
Steven评论：文笔生动，简单易读。可惜好几处贯彻经济理论的逻辑不彻底，例如讨论娼妓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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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五常，1995，《卖桔者言》，信报“张五常论衡”集，信报有限公司
张五常，1994，《中国的前途》，信报“张五常论衡”集，信报有限公司
张五常，1995，《再论中国》，信报“张五常论衡”集，信报有限公司
Steven评论：界于学术论文与普及读物之间的专栏文集。涉及了张五常最专长的价格理论、专利立法以及科斯产权理论等，更为重要的是他把理论用以考察中国的实际问题。这是张五常最早期的中文论文，中文基本功实还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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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殷才主编，1994，《新保守主义经济学》，全国哲学社会科学（经济学）“八五”规划国家重点研究课题，当代西方经济理论研究丛书，中国经济出版社
Steven评论：一本较全面反映国内学者对“新保守主义”的认识的教科书，对于概括性掌握西方的“新保守主义”浪潮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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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lton Friedman，1962，Capitalism and Freedom
Steven评论：经典名著。里根总统称每一个美国人都应该阅读此书。全书分13章，深入讨论医疗福利制度、行业执业审查制度、教育凭证制度、负所得税制度等。
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地址：100710 北京王府井大街36号，电话：010-65249763,65253913，价格:8.2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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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se & Milton Friedman, 1980，Free to Choose
Steven评论：1980年，弗里德曼和太太制作了10集的电视节目，在美国公共广播公司连续播放10周，推广他的经济学观念。89年后， 他又把其中的内容编辑成5集的精华，并加入了新的内容，还请来了“未来战士”阿诺，前总统里根等作主持。书和录象带都可以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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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维希·米塞斯，1994，《自由与繁荣的国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Steven评论：可能这是国内第一本米塞斯的译本。米塞斯是海耶克的老师，是一位自由市场不知疲倦的辩护士。美国出版的《论自由与自由企业》写道：“长期信赖米塞斯的原因在于，几十年来他是学者中‘最反动的’学者，是理智的经济理论方面的反动分子。因此，他值得我们颂扬和嘉奖”。此书清晰明快，立场坚定，说理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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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翔，钱南，1993，《公共选择理论导论》，市场经济学普及丛书，上海人民出版社、智慧出版有限公司
Steven评论：一个上午就可以通读，却可以完全动摇读者对民主投票制度的信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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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伊特韦尔等编，1992，《新帕尔格雷夫经济学大辞典》，经济科学出版社出版发行
Steven评论：如果有志较为深入地学习经济学，这是一本最好的参考书。内里的条目都是由世界第一流的专家撰稿，包括加里·贝克和张五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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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考特，拖马斯·尤伦著，1994，《法和经济学》，张军等译，三联书店上海分店
张乃根，1995，《经济学分析法学》，三联书店上海分店
Steven评论：把微观经济学的方法运用在分析习惯法（案例法）的新兴学科的教科书。阅读这两部书将使我们消除对“正义”的含混观念，并使之建立在更坚实的理性基础之上。“法学和经济学”的研究方法和结论，也将使富于想象力的读者思索完全自由放任社会私营企业提供保安、司法服务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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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耶克，1991，《个人主义与经济秩序》，诺贝尔经济学获奖者著作丛书，北京经济学院出版社
评语：海耶克是一个老派的经济学家，从来不用数学符号写作。他的德语母语使得他的句子很长，译成没有时态没有语态标记的汉语，就显得更加难读。此书是早期关于计划经济是否可行的大辩论时期的经典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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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斯等，1991，《财产权利与制度变迁——产权学派与新制度学派译文集》，上海三联书店出版
评语：国内为了介绍近几十年西方产权学派与新制度学派的研究成就，从浩繁的文献中精选了10篇论文，集成此书。其中包括科斯、艾智仁、张五常、林毅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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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斯，1991，《论生产的制度结构》，上海三联书店出版
评语：科斯的个人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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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格勒，1992，《价格理论》，诺贝尔经济学获奖者著作丛书，北京经济学院出版社
评语：好的关于价格理论的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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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波普尔，1987，《猜想与反驳》，上海译文出版社
评语：我的科学哲学观点和方法论观点，大部分来源于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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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波普尔，1987，《历史决定论的贫困》，华夏出版社
评语：我反对历史预言的观点来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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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l Popper, 1963, The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
评语：我对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源于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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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尔顿·弗里德曼，<美>，1991，《弗里德曼文萃》，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奖者著作丛书，北京经济学院出版社
评语：弗里德曼的个人专集，部分是易读的专栏文章和演讲，大部分是艰深的学术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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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拉斯·诺斯，<美>，1994，《西方社会的兴起》，上海三联书店
评语：用产权观点重写西方制度历史的精彩名著。可惜文笔很糟糕，不知道是原著的问题还是翻译的问题。
　
　 　　

冰岛大学经济学教授埃格特森1992年和1993年先后在香港大学和美国华盛顿大学向新制度学派代表人物张五常教授和诺贝尔经济学得奖者诺斯教授取经，写成这部新制度经济学的概论
　

Coase, Ronald H., Great Britain, University of Chicago, IL, U.S.A., b.
1910
　

Alchian, Armen A., UCLA, U.S.A., b.1914
　

张五常，香港大学，1935 出生
　

Friedman, Milton, U.S.A., University of Chicago, Chicago, IL, b. 1912
　

Becker, Gary S., U.S.A., University of Chicago, IL, U.S.A., b. 1930
　

North, Douglass C., U.S.A., Washington University, St. Louis, MO, b. 1920
　

Fogel, Robert W., U.S.A., University of Chicago, IL, b. 1926
　

Hayek, Friedrich August Von, Great Britain, b. 1899 (in Vienna, Austria), d. 1992
　

Sir Karl Popper, 1902 - 1992
　

Buchanan, Jr., James M., Center for Study of Public Choice, Fairfax, VA, b. 1919
　

Arrow, Kenneth J., U.S.A., Harvard University, Cambridge, MA, b. 1921
　

Stigler, George J., U.S.A., University of Chicago, Chicago, IL, b. 1911,d. 1991
　

Lucas, Robert E. Jr., U.S.A., b. 1937, U.S.A., University of Chicago
　

Mises, Ludwig Edler Von, 1881 - 1973
　

Mirrless, James A., Great Britain, University of Cambridge, Cambridge, Great Britain, b. 1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