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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行者之家-老行者其人其事-“一塌糊涂”――大学阶段的心路历程

“一塌糊涂”――大学阶段的心路历程

作者:老行者 阅读31490次 更新时间:2003-05-22

临近暑假,又一批毕业生要走向社会。大四的学生们经历了保研、考研、毕业实习、找工作等诸多遭遇,或多或少对象牙塔外的社会有点感性的认识。社会之大远非在课堂里所能想像,在校园里与其他同学比学习、争优秀或其他方面的竞争,一进入社会如一滴水融入大海,不足挂齿了。进入社会,你不再只是与同专业的同班同学竞争,你要面对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才有可能从中争得一席之地。跨入社会门槛时无人喝采的心态,与进入大学时的那份优越、自信与自豪感已是相差甚远,不自信和自卑,“觉得自己辜负了谁的期望”。

有人问老行者:“你在我们这个时期,对你曾经的理想动摇过吗”、“是不是常常觉得想要的,和自己能做到的差很多”,希望老行者谈谈大学阶段的“心路历程”。

老行者所进的大学决定了老行者大学阶段的“心路历程”。

考入中国最高学府的新生,可想而知当时的那份荣耀、自豪与得意。彼时的老行者处于不知天高地厚、得意忘形的阶段。记得当年坐在赴京的列车上(当时火车未提速,进京需两天时间),曾有一位与老行者同校的新生,在车上坐得无聊了,各车厢瞎逛,狂妄地高叫“有没有北大的”,居然引来另一名北大新生应和。于是,两只高傲的“天鹅”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全然不顾满车厢人诧异的眼光。老行者当年虽未敢如此嚣张,但心态是一样的。大学第一学期,新生们最喜欢戴校徽,尤其是到其他学校找老乡同学时,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北大的。周围人羡慕的眼光与啧啧称赞,是北大新生最为受用的。那份美,心里盛不下,溢于言表,满嘴满脸都是,仿佛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在众人的眼光中都得到了回报。

初进燕园,教室、食堂与宿舍尽是些破旧建筑(八十年代的时候,如今已大有变化),怎么也无法将这个古色古香的地方与最高学府联系起来。几个月下来,这里的教师、课程安排及学校诸多方面的先进性很快征服了新生。如果说最初是以考入北大为自豪,现在则是以作为北大的一员而自豪。接触着中国社会最前沿的理论和学说,面对着全国最顶极的权威(比如:最枯燥的宪法课,授课者是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的小组负责人。民法课,居然是由《民法通则》四位编纂者之一担纲),这往往让“初生的牛犊”们沾沾自喜,误以为从这里出来的,必然是中国最先进的人物。因此,成为北大人,似乎就有了以天下为已任的自信,有了以国家栋梁自居的狂妄与傲慢。在老行者周围,立志成为大法学家、国际法院大法官的,不在少数。这一阶段的新生,经常在北大光环的笼罩下,激动着、自豪着,甚至忘记了北大与北大新生之间的区别,老行者也不例外。

大一学生的心态是十分矛盾的。当北大新生在校外被羡慕的眼光包围,自信心空前高涨的同时,回到校园,自信心又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进北大的新生,除极个别外,高中时期多是当地最优秀的学子,其中不乏有省、市的高考状元。中国的“学而优则仕”思想在中小学就深入人心,这些新生们个个带着各式头衔、光环走进燕园的。进入北大后,一切发生变化,原先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学习尖子发现一夜之间谁都可以将自己打败。老行者当年进入燕园,第一周参加英语分级考试,就被安排在程度最差的一级班,这个结果简直不亚于当头一棒。那份挫折感只有走出校园、回到高中同学中间才稍稍缓解。再有,从学生中的领头人物、学生干部变成无人知晓的普通学生,那份失落也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化解的。好在一年有两个假期,放假回家时,中学同学又老班长老班长地叫着,多多少少可以找回点自己。新生的第一年,对初次走出家门的优秀学子而言,最主要的考验是如何让自己从自信的巅峰向自卑的低谷“软着陆”,重新认识自己,重新给自己定位,平衡自我评价在校园内外的强烈反差。

大学二年级,开始独立而又规律的大学生活了。经过一年的适应,重新定位自我,开始知道自己在优秀人群中的真正位置,也开始接受山外有山的现实。与中学完全不同的教学方式及课程知识,让人觉得世界之大,绝不是过去所熟记的历史与地理可以涵盖的。在思想领域,也让新生们感到相当的震撼。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北大的自由空间可以听到不同的声音,大家也视不同声音的存在为合理,这就是北大人推崇的“德先生”与“赛先生”(注:“德先生”指民主,democracy. “赛先生”指科学,science.)。当然,新的竞争环境也让有些北大人领教了从未有过的不及格。“六十分万岁”、“托派”(考托福的学生)、“麻派”(以打麻将为第一乐趣的学子)加上偶尔出现的学生“集会性的活动”让大二的学生对如何打发大学时光有诸多的选择。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学生可以按照各自的意愿来选择生活方式。老行者习惯早起锻练,大清早,拎个破本子或政经学的教材,在图书馆门口等着开门,六点半一到便冲进去用书本占个座,然后到燕园东面大操场跑步。锻炼完,在食堂里用七分钱三两粮票享受一顿丰富的早餐(一张油饼一两粮票5分钱,2分钱的咸菜,小米粥只收一两粮票不要钱。现在还很怀念学三食堂的早餐,偶尔奢侈点,多花一毛五,还能吃个鸡蛋)。之后,便背着书包带着饭盆满校园晃荡,或上课、或泡图书馆、或在未名湖畔草地上、银杏树下背英语单词。看电影、听讲座、参加沙龙、找老乡也都是书包饭盆全副武装地背着。虽然,成天也没闲着,但老行者并不是勤奋好学者,只是只自由的小鸟。这一年里看了许多书,但多与专业无关,小说与哲学书是读得最多的。到期末考试亦是临时抱佛脚,同屋哥儿们甚是怀疑这小子成天背着书包早出晚归地泡图书馆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大三一年原本平淡,专业课上得差不多了,开始出没在一些社团和协会里。因为是电影协会的成员,看了不少中外名片;因为是摄影记者,常煞有介事地拎着带长焦镜头的理光像机在各种活动中上窜下跳,或在黑乎乎的暗房里冲洗胶卷放大像片;后来居然在校学生会混个文化部副部长,过了两个月官瘾,终于觉得太黑暗,挂冠而去。这时候的老行者开始比较客观地看待自己,掂得出自己有几两重,知道自己也就是个凡人。意识到北大与北大学生之间的巨大鸿沟,反而定下心来,静心体味北大文化的精粹。除了傍晚时分在女生楼前打排球时有点寂寞之外,绝大多数时间是充实的,这一年里,像海绵般地吸收,看书、听讲座、思考。正在为进一步深造做准备时,那场惊心动魄的运动降临了。在那个无可奈何的夏天,结束了大三学年。

大四学年,因故取消了考研后,原本紧张的学习生活被紧张的精神生活所替代。因为实行学分制,前几年选修得多,最后一年只要完成毕业论文就可毕业,所以这一年在学业上无任何的压力。然而,精神上的压力对大四的学生来说则是越来越重了。那场运动,让以天下为已任的北大人一下子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获得社会的认可。再有,越来越临近的毕业让向来自以为是的北大人心生胆怯。这些学生原本都有不错的归宿,而现在政府、机关或明或暗地拒绝接收北大人。在当时的计划分配体制下,无人要,前途甚为黯淡。几次碰壁后,发现当时的高校教师是个没人愿意理会的职业,万般无奈,如《围城》里的方鸿渐一样签了六年的“卖身契”便给自己找了个落脚地。找到了工作,剩下的日子就轻松了,每天到图书馆查查论文资料,其余的大量时间就是读尼采、读萨特、读傅雷、读本格森、读周国平。当时有几本书让老行者读得热血沸腾的,一是周国平的《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一是尹溟译的尼采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一是傅雷译的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再有便是傅雷译的丹纳的《艺术哲学》。有些书甚至到了不舍得读的地步(《艺术哲学》就是这样,结果大学毕业时没读完,十多年过去了,至今也没再读完),常常在图书馆的草坪上踱来踱去,良久思考。当时的背景,加上这些书的影响,大四是自我反思的重要阶段。《孤梦吟》就是这个时期的产物,算是为进入社会做些思想准备吧。

大四的北大人收拾行装,准备走向无法预知的社会,心里多少有点茫然和失落。想起一个老生说的话,北大人总是昂着头走进校园,然后低着头离去。确实如此,心高气傲的新生们似“初生牛犊不怕虎”,以为自己是最优秀的,昂首挺胸、目空一切。当他们在燕园生活得越久,就越容易发现自己的肤浅与无知,就越发知道天外有天,就越来越感觉到自己与北大的距离,昂着的头便逐渐耷拉下来。这犹如一个朝圣者在圣地学习了一段时间后,固然可以学会和带走一些经书教义,但如何能带走整个圣地的文化与精粹呢?当他们离开时,只能低着头离开的,因为他们知道这里是思想的家园,这里有太多的东西他们带不走。他们不得不离去时,心中的遗憾和自卑,使他们全然没有了初来时的兴高采烈和狂妄自大。

“逃离北大”是老行者当年的真实感受。四年的燕园生活,无法不被这里的文化与思想所淹没,老行者急于离开这个地方,去重新找回自我。

  整理完大学阶段的心路历程,可以回答毕业生们提出的一些问题。

问题一,“你在我们这个时期,对你曾经的理想动摇过吗?”

就老行者而言,谈不上理想的动摇。四年的大学生活,只是在不断地修正自己刚入学时不切实际的幻想。临近毕业时,对自己有了客观的认识,只是希望找个起点,开始努力。

问题二,“是不是常常觉得想要的,和自己能做到的差很多?”

也许老行者在这个时期,将自己定位很低,也认识到自己确实没多大能耐。因此进入社会时,抱着重新学习的想法,并没有过高的奢望。

问题三,“会不会觉得自己辜负了谁的期望?”

上大学时,亲朋好友都会对你有某些期望。老行者觉得生活是自己的,如果自己想清楚了,就不必太在意其他。但关键是要正确地认识自己,毕业后在自己力所能及和可能的方向上努力就够了,在意别人的看法,只是徒添烦恼,无任何积极的意义。

问题四,“毕业时,对你的前途觉得迷惘吗?”

应该说有点。但老行者抱着从零开始的信念,所以也就很快克服了。

问题五,“大学四年,你学到了些什么?对你大学四年学习的东西,你是不是觉得学了跟没学一样?”

从知识的角度,大学四年所学的东西甚为有限,当时学的如今也大多过时了。但从学习方法的角度,这是大学四年最大的收获所在。四年的课程开阔了自己的视野,知道了事物的多样性和多面性,也学会如何去接受新知识。有句古语“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学真正要给学生的是“渔”而不是“鱼”。所以,当时所学的知识虽然无法马上运用于实际,老行者也不觉得“学了跟没学一样”。


* 注:“一塌糊涂”是北大人对“一塔湖图”的戏称。燕园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一博雅,一未名,一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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