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国际货运代理人在无单放货纠纷中的民事责任

内容摘要：在无单放货纠纷中，国际货运代理人往往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国际货运代理人是否承担无单放货的民事责任，一直是颇有争议的问题。本文拟从无单放货的性质出发，就国际货运代理人做为代理人在从事国际运输代理服务中是否承担无单放货的民事责任做初步的分析，并期望能够对在现实中处理类似争议提供有价值的参考。

关键词：国际货运代理人 无单放货 违约之诉 侵权之诉

无单放货可以说是近年来国内海运界纠纷较多争议金额较大的一个问题。据有关资料统计，近几年来，我国出口企业因无单放货被境外进出口商所骗的案件呈直线上升趋势。仅以上海海事法院为例，1999年受理此类案件25起，涉及2700万元人民币，2000年受理此类案件30起，涉及金额4500万元。由于这些案件的承运人大多身处海外，法院的判决常常如同一纸空文，根本无法执行，造成这类纠纷居高不下，严重影响了我国出口贸易的正常秩序。但我们注意到，这些案件在起诉承运人的同时，也大多将国内的国际货运代理人列为被告，因此，研究国际货运代理人在无单放货中的民事责任，对我们正确处理这类纠纷可能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国际货运代理人、无单放货的定义

本文讨论的国际货运代理人是指作为代理人的国内国际货物运输代理企业（以下简称“货代企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际货物运输代理业管理规定》第二条是这样规定的：“本规定所称国际货物运输代理业，是指接受进出口货物收货人、发货人的委托，以委托人的名义或者以自己的名义，为委托人办理国际货物运输及相关业务并收取服务报酬的行业。”从以上规定可以看出，货代企业仅限于代理人的身份。但在很多情况下，货代企业可能具有代理人、独立经营人、混合经营人的身份。譬如，经交通部批准，货代企业可以从事无船承运业务，这时的货代企业是承运人。碍于本文的篇幅以及货代企业的法律规定，本文仅讨论货代企业作为代理人的情况。

本文讨论的无单放货系指广义上的无单放货。无单放货系指未凭正本提单而交付货物。广义上，无单放货还应当包括未凭正本提单而提取货物的情况即“无单提货”。事实上，放货和提货是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

本文讨论的民事责任系指民事主体违反合同义务或法定民事义务而应承担的法律后果。

二、无单放货的性质

一般理解，法律后果往往与行为的性质密不可分。行为不同，法律后果不同。因此，讨论无单放货的民事责任有必要首先对无单放货行为的性质进行认定。目前，海商法实践关于无单放货性质的认定大体上有违约、侵权、违约与侵权竞合等三种。

所谓违约，指的是提单持有人与承运人存在运输合同关系，承运人未凭正本提单交货，应承担违约责任。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公报》1997年第1期公告了“粤海电子有限公司诉招商局仓码运输有限公司等无单放货纠纷”一案的再审判决后，有人认为“据此判决，承运人无单放货属违约性质应当是明确的”。如果确定无单放货为违约，则提单持有人一般不得起诉承运人以外的其他关系人，因为提单持有人与他们并不存在运输合同关系。

所谓侵权，是指无单放货行为人侵害了正本提单持有人依据提单而依法享有的提单项下的物权。而在实践中，无单放货的具体实施人除了承运人外，还有可能是船舶代理人、港口经营人、仓储保管人及其他的相应关系人。事实上，法院也并未排除提单持有人将承运人及其他关系人一并列为被告的做法。因为提单持有人与承运人的其他关系人并不存在合同关系，所以，将无单放货认定为侵权亦无不妥。

当然，也有人认为无单放货属于违约与侵权竞合，如承运人恶意无单放货。但这种情况不常见，也不是本文讨论的重点。

本文不打算对无单放货行为的性质作出一个统一的定性，只是为了在提单持有人依无单放货行为的不同性质提起违约之诉或侵权之诉时，方便分析货代企业在无单放货纠纷中是否承担民事责任。这也是本文所要讨论的内容。

三、货代企业在无单放货纠纷中的民事责任

货代企业与无单放货的违约之诉。

在无单放货为违约的情况下，则提单持有人一般只能起诉承运人。一般而言，货代企业是承运人的代理人，其代理行为所产生的民事责任应当由被代理人即承运人承担。即使货代企业是无单放货的实施人，在违约之诉的情况下，货代企业也不是被告。从目前国内的无单放货纠纷来看，货代企业一般是代理承运人签发提单等工作，无单放货的行为大都发生在境外，因此，国内的货代企业通常是没有责任的。


但是也有例外，若提单持有人持有之提单为无船承运人提单（HB/L），而该无船承运人不具有中国无船承运人资格，则依《民事通则》的有关规定，货代公司代理该无船承运人的行为属于违法代理，应与被代理人即承运人连带责任。

2002年1月1日生效之《国际海运条例》第十七条规定“经营无船承运义务，应当向国务院交通主管部门办理提单登记，并交纳保证金。”

若该无船承运人未在交通部办理提单登记并交纳保证金，则该无船承运人开展的无船承运业务违反行政法规的规定，属于违法事项。《民事通则》第六十七条规定：“代理人知道被委托代理的事项违法仍然进行代理活动的，或者被代理人知道代理人的代理行为违法不表示反对的，由被代理人和代理人负连带责任。”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货代企业替该无船承运人签发提单或从事其他代理活动，则应当根据上述规定与该无船承运人承担连带责任。我们认为，这种连带责任是法律规定的责任，并不以因果关系为前提。不论该代理事项与后果是否存在因果关系，只要代理事项是违法的，代理人和被代理人就要承担连带责任。笔者代理的一个案件，海事法院便是依上述规定判决货代企业与外国无船承运人共同承担连带责任。

在《国际海运条例》实施之前，已经有人引用《民法通则》第六十七条关于违法代理的规定要求追究国内货代的责任，违法的依据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际货物运输代理业管理规定实施细则》第37条的规定“国际货运代理企业使用的国际货运代理提单实行登记编号制作。凡在我国境内签发的国际货运代理提单必须由国际货运代理企业报到经贸部登记，并在提单上注明批准编号。”但是由于该规定仅仅是部门规章，是否可以因此认定为“违法”存在不少争议。这样的主张往往得不到海事法院的支持。在《国际海运条例》实施前，笔者代理过一个案件，尽管承运人的代理人为自然人，不是符合经贸部规定的具有法人资格的货代企业，但海事法院仍仅判决承运人承担责任，而该代理人不承担责任。依据的理由很简单，不符合经贸部的规定并不能构成《民法通则》规定的“违法”。

关于“违法”的争论还包括无单放货本身就是违法行为，因此，有人认为即使货代企业得到承运人的明确指示而无单放货，仍应承担连带责任。《海商法》规定提单是承运人据以放货的凭证，但这条规定并不是对放货行为的禁止性、排他性的强制性法律规定，所以，无单放货并不能简单地视为“违法”。

2、货代企业与无单放货的侵权之诉。

在无单放货为侵权的情况下，则提单持有人一般将承运人及其他关系人一并起诉。但货代企业是否应承担责任，应依侵权责任的构成要件来认定。根据《民法通则》的规定，通说一般认为侵权责任成立一般应具备以下要件：1、损害事实；2、行为人的行为与损害事实之间的因果关系；3、行为人存在过错。在海商法实践中，侵权一般采取过错归责原则，因此，无单放货责任的认定主要依据行为人的过错以及其行为与损害后果之间的因果关系。

在无单放货中，货代企业是否存在过错，依其在国际货物运输中的身份或地位确定。在货代企业为代理人的情况下，货代企业通常是承运人的代理人，代表承运人接收货物或签发提单，除非“违法代理”、“越权代理”等，否则，货代企业不被认定有过错。《民法通则》第六十三条规定，没有代理权、超越代理权或者代理权终止后的行为，只有经过被代理人的追认，被代理人才承担民事责任，未经追认的行为，由行为人承担民事。因此，如果货代企业超越承运人的权限，事后承运人又没有追认，则责任由货代企业承担。

当然，如果货代企业是目的港无单放货的实施者，则原告有必要证明货代企业有过错。这里，存在着一个目的港口国法律的问题。譬如记名提单，在美洲的一些国家提单记名的收货人未凭正本提单提货，通常是被允许的。《汉堡规则》第四条规定，根据卸货港适用的法律或法规，将货物交付给必须交付的有关当局或第三方，属于该规则的三种交付方式之一。2002年联合国贸发会运输法草案也规定，卸货港法律或法规要求货物交付给第三方的情况下，无须承担无单放货的责任。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货代企业实施了无单放货，也是没有过错的。当然，我国不存在这样的情况，但是以下三种情况值得关注。

一种情况是，在指示提单下，货物已经凭指示交付而正本提单尚未提交，这种情况，货代企业也应当认定没有过错的。《海商法》第七十一条规定，按照指示人的指示交付货物，构成承运人据以交付货物的保证。但指示人在发出指示时，必须是提单的合法持有人并且有权作出该交付货物的指示。否则，承运人仍被认为存在过错。但如果货代企业接受的指示是来源于承运人，货代企业是有必要核对该指示是否与提单合法持有人的指示一致。笔者认为，如果货代企业知道承运人发出的指示与提单持有人发出的指示不一致，则货代企业在执行承运人的指示时，应当被认定为存在过错。反之，则不应当认定货代企业的责任。

另一种情况，向提单中载明的向记名人交付货物。《海商法》第七十一条也规定，向提单中载明的向记名人交付货物，构成承运人据以交付货物的保证。因为，记名提单不具有转让性，承运人在正确识别交付对象之后，就可以放货。但是，在“万宝集团广州菲达电器厂诉美国总统轮船公司无正本提单交货纠纷案中”，广州海事法院认定记名提单仍应凭正本提单交货。青岛海事法院在“莱芜艾史迪生化有限公司诉海程邦达国际货运代理有限公司无单放货纠纷案”中也持有同样的观点。从这些案例来看，货代企业向记名提单记名的对象交付货物，仍将被认定存在过错。

还有一种情况，凭保函放货。目前流行的观点，大多主张根据保函是否为善意或恶意来区分有效或无效。但对于提单持有人来讲，这仍侵犯了其持有提单的物权，因此，这不能作为货代企业无单放货的抗辩依据。

但是，货代企业不一定只是承运人的代理人，也可能被认定为卖方（托运人或实际托运人）的代理人。从《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际货物运输代理业管理规定》来看，货代企业可以接受发货人的委托，从事国际运输服务。如果货代企业违反卖方的职责，则被视为有过错。笔者承办过一个案例，货代企业虽为承运人之代理人，但因其为卖方代办拖车报关等业务，亦被认定为卖方之代理人，因货代企业未取得承运人提单交给卖方，承运人在目的港无单放货，致使卖方无法向承运人索赔，判决结果是货代企业承担赔偿责任。这里，货代企业是存在过错的，这是由于其失职的行为导致卖方未取得承运人提单，而卖方无法向承运人索赔与国际货运代理公司未取得承运人提单之间存在因果关系，故海事法院判决货代企业承担责任。

还应当注意到，无单放货必须与损失存在直接的因果关系。《2001全国海事法院院长座谈会纪要》曾强调，损失赔偿应与无单放货行为有直接因果关系。若无单放货后，提货人在报关过程中因涉嫌走私导致货物被海关没收，因走私货物不受法律保护，即损失一定会发生，故该损失与无单放货之间不存在因果关系。若无单放货后，买卖双方方对货物质量发生纠纷，买方银行以不符点拒绝赎单，这里，银行拒绝赎单的原因是货物质量问题，与无单放货无关。因此，如果将运输关系以外的其他风险转移到运输中，使承运人及其代理人承担不必要的责任，这种风险的转移是不公平的。

无论如何，货代企业在无单放货中承担民事责任的情况是不多见的。因为，要证明货代企业存在过错，对原告是个非常大的考验。

五、结语

在《国际海运条例》实施之前，货代企业做为承运人（包括无船承运人）的代理人一般被认为是没有风险的。而承运人一般身处海外，则货代企业将会是惟一的被执行者，而货代企业再对外追索恐怕是非常困难。由于经营范围的不断拓宽，货代企业的身份也不在仅仅限于承运人的代理人，在很多时候也可能是托运人或实际托运人的代理人。这可能意味着更多的责任。

<潘亦龙：福建厦门建昌律师事务所律师>

参考书目：
① 李守芹著：《海运提单焦点问题透视——无单放货责任论纲》，北京大学出版社《海商法研究》第4辑 。
② 金正佳主编：《中国典型海事案例评析》，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
③ 邢海宝著：《海商提单法》，法律出版社 1999年版。
④ 赵德铭主编：《国际海事法》，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⑤ 李守芹、李洪积著：《中国的海事审判》，法律出版社200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