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出发了,一共102人,经过65天与风暴、饥锇、疾病、绝望的博斗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新大陆的海岸线,在这过程中,只有一人死亡,但同时一个新的生命在惊涛骇浪中来到了尘世。
缺水、缺粮、困乏,而新的大陆和新的家园已经在望。这时候,船反而停了下来,船上的成年男子在低声讨论着:我们将如何管理未来的新世界,依靠什么?领袖的权威?军队的威力还是国王的恩赐?
他们决定将这个问题弄清楚之后再上岸。
讨论十分激烈,有权参加讨论的是船上51名的成年男子,妇女们只有旁听的份,直到过了三百年后,她们才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这种权利。
最后,他们决定最后共同签署一份公约,名为《五月花号公约》,内容是:为了上帝的荣耀,基督教的进步,我们这些在此签名的人扬帆出海,并即将在这块土地上开拓我们的家园。因此我们在上帝面前庄严签约,自愿结为一民众自治团体,为了使上述目的得以顺利进行、维持和发展,亦为将来能随时制定和实施有益于本殖民地的总体利益的一应公正法律、法规、条令、宪章和公职等,吾等全体保证遵守与服从。
在此之后的数百年后,当世界各国的人们读到这一段文字时,总是心潮澎湃。因为这一段文字,第一次从民众的角度阐述了国家权力的来源:国家是民众以契约的形式合意组建的,国家的公权力来自于民众所出让的部分权利的组合。法律实施的真正力量源于民众对于国家法律合法性与公正性的认同,出于对法律的敬畏而自愿服从,而不是慑于法律的暴力。法律是为了维护全体社会成员的整体利益而不是为了维持某种统治秩序而制定的。也就是说,这一份写在一张简陋的纸上的公约从法理上根本上否定了君权神授的理论,并以某种形式指出国家的权力来自以全体社会成员以契约达成合意所出让的部分私权利的组成。或者,所有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份牛皮纸上所记载的东西所蕴藏的思想的力量,因为当时的欧洲,仍然在王权和宗教的重压之下,文艺复兴运动虽已蓬勃发展,资产阶级已经开始血腥的原始资本积累,在国王看来,这些离开王国出走的人们只不过是正统宗教的背叛者、统治秩序的腹诽者、经济上的失败者和天生的贫贱者而已。让他们到新大陆去吧,如同旧王国的一次减负或者不如说是排泄。让他们听天由命去吧,失败了,旧王国也少了一些不安定因素,国王和贵族们可以睡个好觉;成功了,更好,国王的税吏和法律就将尾随而至,以新大陆的资源,来弥补因国王和贵族们的挥霍而不断亏空的国库。
数百年后的今天,我在想,当时的英国国王肯定没看过这份文字,因为在他眼里,这份文字与他管辖的王国中贫民区两个贱民间的房屋买卖契约并没什么区别。即使看到了,他也不会在意,因为不明白这里面所含的意义和力量,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中世纪欧洲的铁幕,在数十年后,引发了英国的光荣革命;他也不可能意料到,在一百多年后,这种思想的力量经过名叫卢梭的人的妙手,著成了一本名为《社会契约论》的书,思想的风暴引发了革命的风暴,终于酿成了一场使欧洲大陆所有王室都感到惊悸的法国大革命;他更不可能想到的是,他的确可以利用税吏、军队和以贯彻自己意志的法律在新的大陆建立起他的统治秩序,让新大陆的资源为国王的利益服务,但《五月花号公约》中所蕴藏的力量和种子,如同传说中的魔指环,终将在一百五十年后摧毁他所建立的秩序,使新大陆终获新生。
美国人也明白这一点。于是,三百多年后,当他们整理老祖宗留下的文字,并编辑一本名为《美国赖以立国的文件》(《words that made America great》 )的书籍时,这一份文件理所当然地被列为第一篇。
“五月花号”上所载的,不仅是一群逃难的人,也不仅仅是一群寻找新世界的人,追求自由与平等的理念使他们有着源源不绝的勇气和百折不挠的精神。这也是他们在登上新大陆后的第一年因疾病和饥饿的袭击而损失一半以上的人而却终能坚持下去的原因,这也是他们虽然将国王的荣誉与上帝的恩典并列放于《五月花号公约》之上,但国王税务官的贪婪终于燃起了美国独立战争的硝烟的原因。
因此,许多人认为《五月花号公约》形式上不是但实质上是美国的第一部宪法。
我同意这种观点。
厦门市思明区人民法院 黄鸣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