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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理及法与社会
中国律师业何去何从系列报道
作者：贺卫方 阅读1971次 更新时间：2001-08-14
□主持人鲁倬
▲特邀嘉宾：贺卫方（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中国律师：搭建更广阔的社会平台
背景
今年两会期间，北京市37位人大代表提出议案，建议人大代表里面适当增加法律专业人士的比例，此类议案在中国人大历史上是第一次正式提出。
同样，政协委员们也递交了一个提案，希望在下次换届的时候把律师作为一个独立的界别列入政协，此类提案在中国政协历史上也是第一次正式提出。
鲁：我们今天要谈的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律师的政治参与问题。
贺：律师的政治参与不但会提高其自身的地位，更是依法治国得以实现的一个重要途径。律师的政治参与就是律师对于社会政治生活的参与。它有两个表现：担任公职，担任副市长、市长、副省长、省长、副部长、部长、国务委员、副总理、总理等各级公务员；还包括他不仅仅参与司法，也参与立法工作，比如本届人大，律师有6个人。
在当今世界，一个饶有趣味的现象是，凡是法治发达国家，律师们的用武之地都不仅仅限于司法领域；他们在更广泛的社会事务管理方面发挥着重大的作用。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美国参议院中，律师出身的参议员竟高达60％。美国历任总统中曾担任过律师职务者占一半以上。美国是一个典型但并非一个特例。我们放眼当今世界，许多国家的元首或行政首脑都是法律科班出身。英国、德国、俄罗斯、加拿大、阿根廷……不一而足。
为什么律师在政治生活中能够起到如此重大的作用呢？另外，在中国这样一个正在走上依法治国道路的国度里，律师是否也应当在政治生活中扮演积极的角色呢？
分析律师的政治参与或社会角色，或许应当从观察法律教育人手。法律教育培养了律师以及法官和检察官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独特方式。法学正是研究怎样分配是为适当、如何矫正方为合理的实践型学科。一个人经过法学的教育和历练，就会逐渐由外行而成为能够用法律的眼光观察社会的法律人。
或许有人会提出质疑：律师的所作所为完全是站在一方当事人立场上说话，他的目标是求得委托人利益而不是公共利益的最大化，这样的人如何适应公职的要求呢？固然，律师是站在委托人的立场上，但是，不要忘记，律师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法律的限度内进行。他主张一个事实，必定要依靠相关的证据；他提出某种权利主张，总要有相应的法律条文或法律理论作为依托。律师的一切行为，不过是在法律的框架之内对于当事人由于不理解法律或检察官由于职业特质而容易忽略或遮蔽的法律问题加以揭示而已。
在一个通过民主程序选任立法机关成员并遵循民主的立法程序的国家里，法律正是最广大人民意志和利益的体现，因此，运用法律并做法律容许的事情，纵然是为个别的利益，但实际上受益者却并不限于当事人。况且律师的存在，在客观上有利于国家司法权的正当行使，防止司法专横，增进社会的自由和福祉。因此，从总体来说，律师与其说是私人利益的代言人，不如说是公共利益的维系者。
律师开展业务的基本方式是在法庭上唇枪舌剑，但法庭程序的主导特色却并不是感性的，而是理性的。律师在出庭之前，需要对与案件有关的证据进行全面的搜集（不是只搜集对本方有利的证据），要对相关的法律规范以及已往的司法判决作出认真的研究，以清楚地辨析各种法律界限。
在庭审过程中，律师要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将本方证据和主张的说服力发挥到最高限度。了解现代政府权力运作的理论与实践的人们都会注意到，政府的决策过程与方式恰好是律师方式的翻版。在排除了巫术以及过分地依赖魅力或经验的治理模式之后，理性的决策程序、对政府行为及其效果的计算、对利益多元化的认知以及不同利益之间相互冲突的权衡选择、政府行为需要受到已订立的法律的规制等等，都是现代型政府决策的特征所在。
更重要的是，民主政体倡导诉诸言辞辩论的审议。代表不同利益的立法代表之间的相互辩论自不待言；行政机关的具体决策也常常需要通过各种听证会而获得其正当性。律师们对不同利益的敏锐观察，对法律规范的准确把握，对论辩技巧的娴熟运用，正是他们成为现代政府里最活跃也是最重要角色的原因。
律师参与政治生活的最后但也许是最根本的理由是法治或依法治国本身。通过修宪，依法治国已经成为我国的基本治国方略。但是，这里所谓的法并不仅仅包括立法机关制定的法律条文，它还包括一整套丰富的法律专业知识、法律家分析解决问题的方法以及法治的意识。由法官、检察官以及律师所构成的法律家群体正是这种知识、方法和意识的载体。在这个意义上说，律师对国家政治生活的参与程度乃是一国法治实现程度的标尺，换言之，依法治国进程如何，其中一个重要标志就是有多少学法律的人参与到了社会政治生活中。
尽管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间，我国的律师制度有了令人注目的发展，律师在社会关系调整和人权保护等领域所发挥的作用也日益加大，但是，毋庸讳言，律师以及其他法律职业者在政治生活中仍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我们刚才谈到，在本届全国人大近三千名代表中，律师只有区区六名，仅占0.2％而已！虽然缺少统计，但律师对行政权力运作的参与程度大致上也不会太高。这固然和律师本身的政治素质有待提高有关，但整个社会对律师参与政治缺乏重视，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律师的政治参与程度如此之低，不仅律师需要努力，也值得我们整个国家深思。
鲁：谢谢您，贺老师，请您简单谈谈对律师职业前景的看法。
贺：不管怎么说，对于律师在以后的中国成为一种让人羡慕的职业，我本人持一种谨慎的乐观态度。虽然我们刚才、我相信其他人在其他场合也多次谈到过中国律师业存在的种种问题，可是我们也应该看到这个国家正有一些让人欣慰的现象发生，像越来越多的法学院的优秀毕业生选择律师作为自己的职业；《律师法》酝酿修改之际，律师们努力争取着自己的权利；国家统一的法律资格考试，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成为现实；我还听说，有人在为人大和政协中能增加法律界的人士而奔走呼吁，这都预示着律师这个职业在我们国家可以有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
▲特邀嘉宾：贺卫方（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中国律师：搭建更广阔的社会平台
背景
今年两会期间，北京市37位人大代表提出议案，建议人大代表里面适当增加法律专业人士的比例，此类议案在中国人大历史上是第一次正式提出。
同样，政协委员们也递交了一个提案，希望在下次换届的时候把律师作为一个独立的界别列入政协，此类提案在中国政协历史上也是第一次正式提出。
鲁：我们今天要谈的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律师的政治参与问题。
贺：律师的政治参与不但会提高其自身的地位，更是依法治国得以实现的一个重要途径。律师的政治参与就是律师对于社会政治生活的参与。它有两个表现：担任公职，担任副市长、市长、副省长、省长、副部长、部长、国务委员、副总理、总理等各级公务员；还包括他不仅仅参与司法，也参与立法工作，比如本届人大，律师有6个人。
在当今世界，一个饶有趣味的现象是，凡是法治发达国家，律师们的用武之地都不仅仅限于司法领域；他们在更广泛的社会事务管理方面发挥着重大的作用。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美国参议院中，律师出身的参议员竟高达60％。美国历任总统中曾担任过律师职务者占一半以上。美国是一个典型但并非一个特例。我们放眼当今世界，许多国家的元首或行政首脑都是法律科班出身。英国、德国、俄罗斯、加拿大、阿根廷……不一而足。
为什么律师在政治生活中能够起到如此重大的作用呢？另外，在中国这样一个正在走上依法治国道路的国度里，律师是否也应当在政治生活中扮演积极的角色呢？
分析律师的政治参与或社会角色，或许应当从观察法律教育人手。法律教育培养了律师以及法官和检察官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独特方式。法学正是研究怎样分配是为适当、如何矫正方为合理的实践型学科。一个人经过法学的教育和历练，就会逐渐由外行而成为能够用法律的眼光观察社会的法律人。
或许有人会提出质疑：律师的所作所为完全是站在一方当事人立场上说话，他的目标是求得委托人利益而不是公共利益的最大化，这样的人如何适应公职的要求呢？固然，律师是站在委托人的立场上，但是，不要忘记，律师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法律的限度内进行。他主张一个事实，必定要依靠相关的证据；他提出某种权利主张，总要有相应的法律条文或法律理论作为依托。律师的一切行为，不过是在法律的框架之内对于当事人由于不理解法律或检察官由于职业特质而容易忽略或遮蔽的法律问题加以揭示而已。
在一个通过民主程序选任立法机关成员并遵循民主的立法程序的国家里，法律正是最广大人民意志和利益的体现，因此，运用法律并做法律容许的事情，纵然是为个别的利益，但实际上受益者却并不限于当事人。况且律师的存在，在客观上有利于国家司法权的正当行使，防止司法专横，增进社会的自由和福祉。因此，从总体来说，律师与其说是私人利益的代言人，不如说是公共利益的维系者。
律师开展业务的基本方式是在法庭上唇枪舌剑，但法庭程序的主导特色却并不是感性的，而是理性的。律师在出庭之前，需要对与案件有关的证据进行全面的搜集（不是只搜集对本方有利的证据），要对相关的法律规范以及已往的司法判决作出认真的研究，以清楚地辨析各种法律界限。
在庭审过程中，律师要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将本方证据和主张的说服力发挥到最高限度。了解现代政府权力运作的理论与实践的人们都会注意到，政府的决策过程与方式恰好是律师方式的翻版。在排除了巫术以及过分地依赖魅力或经验的治理模式之后，理性的决策程序、对政府行为及其效果的计算、对利益多元化的认知以及不同利益之间相互冲突的权衡选择、政府行为需要受到已订立的法律的规制等等，都是现代型政府决策的特征所在。
更重要的是，民主政体倡导诉诸言辞辩论的审议。代表不同利益的立法代表之间的相互辩论自不待言；行政机关的具体决策也常常需要通过各种听证会而获得其正当性。律师们对不同利益的敏锐观察，对法律规范的准确把握，对论辩技巧的娴熟运用，正是他们成为现代政府里最活跃也是最重要角色的原因。
律师参与政治生活的最后但也许是最根本的理由是法治或依法治国本身。通过修宪，依法治国已经成为我国的基本治国方略。但是，这里所谓的法并不仅仅包括立法机关制定的法律条文，它还包括一整套丰富的法律专业知识、法律家分析解决问题的方法以及法治的意识。由法官、检察官以及律师所构成的法律家群体正是这种知识、方法和意识的载体。在这个意义上说，律师对国家政治生活的参与程度乃是一国法治实现程度的标尺，换言之，依法治国进程如何，其中一个重要标志就是有多少学法律的人参与到了社会政治生活中。
尽管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间，我国的律师制度有了令人注目的发展，律师在社会关系调整和人权保护等领域所发挥的作用也日益加大，但是，毋庸讳言，律师以及其他法律职业者在政治生活中仍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我们刚才谈到，在本届全国人大近三千名代表中，律师只有区区六名，仅占0.2％而已！虽然缺少统计，但律师对行政权力运作的参与程度大致上也不会太高。这固然和律师本身的政治素质有待提高有关，但整个社会对律师参与政治缺乏重视，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律师的政治参与程度如此之低，不仅律师需要努力，也值得我们整个国家深思。
鲁：谢谢您，贺老师，请您简单谈谈对律师职业前景的看法。
贺：不管怎么说，对于律师在以后的中国成为一种让人羡慕的职业，我本人持一种谨慎的乐观态度。虽然我们刚才、我相信其他人在其他场合也多次谈到过中国律师业存在的种种问题，可是我们也应该看到这个国家正有一些让人欣慰的现象发生，像越来越多的法学院的优秀毕业生选择律师作为自己的职业；《律师法》酝酿修改之际，律师们努力争取着自己的权利；国家统一的法律资格考试，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成为现实；我还听说，有人在为人大和政协中能增加法律界的人士而奔走呼吁，这都预示着律师这个职业在我们国家可以有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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