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见到一条幅:“忍”,“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心中便是一震,实在是生活的圣哲,小不忍何以谋大业。中国人不会忍,只懂得压抑、憋闷,然后寻一机会好好发泄一通,将自身的能量作破坏性的爆发,于事无补。忍不是不行动,而是在能量推动下放慢脚步,用克制和理性将蕴藏的巨大能量用可能成功的缓慢方式输出,求得持久,而不是一时冲动的解脱。间歇性火山的爆发带给人类的只是壮观的危害,而温泉的潺潺,用一个忍压住了地心的冲动。
平衡、协调、统一、一致、完全、平均、同一等等之类的词,在中国用得最多,也最广泛。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像中国这样不喜变动,中国人宁可平静地死,也不愿动荡地生。中国人的神经系统一贯不健全,没有忍受变异的机能,在变化和动荡面前,一个又一个脆弱的神经崩溃而麻木,用拒不接受的冷漠抵御一切变化。因此,那么多先进的思维方式,一进入中国,就被大染缸同化了、变质了,成了其中新的扼杀工具。这就是中国特色的一切,也是中国的具体国情。
思想是自由的风,来的突然,去的匆匆;信仰是思想的凝结,锤炼的晶体。思想是易变的,信仰是由无数思想垒架的高台,产生信仰不容易,放弃信仰亦是困难。思想是空泛的,信仰必须付诸实施,只有对思想真正地接受才能成为信仰,拥有信仰就必须拥有为信仰努力的行动。没有信仰的行动是盲目的,没有行动的信仰是虚伪的,行动可能失败,信仰却不会因此消亡。坚定的信仰是永恒的路标,是崖顶的青松,孤高直立,最先领略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却将不朽的根插入深深的岩缝,紧紧把握大地,将大地的活力输向高空飞舞的琼枝,将宇宙的气息、光热传给大地,最早迎来清新的空明。
在思想的争斗中,只有片面才有锋芒,只有极端才能深刻。要想劈开传统框架的束缚,就必须用尖锐的刃去迎战惰性,刺激久已麻木的心灵。在思想进步的历程中,不得不彼此伤害、流血的。
自以为是者喜欢在两个激烈争辩的人之间调停:“双方思维都不错,但却太过激,将两者合并就比较好。”思想的交锋,用不着息事宁人的妥协,不同的思想是从不同角度分析,彼此是片面的,不同的,却是无法妥协的。自由的思想就该随意翱翔,无畏激进的高鸣才能惊醒沉睡已久的梦。绝对化的狂热是开拓者进取的动力和勇气,一柄四边圆滑的钝剑是砍不动历史的年轮的。倡导者的偏执在文化进程中迟早会被克服,偏执力量留下的方向却将人们带进新的天地。
宇宙是轮回的,精神也同样轮回。思想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不同极端摇摆的思想导向人们实际行动的轮回。无疑,轮回就必须发展,同一平面的周复是无意义的,也是不存在的,时空的前进,轮回必将进入更高的层次。在新思想的背后经常会看到旧思想的影子,但新思想同旧思想无论如何是有区别的。
创造思想,管它是新是旧,只要是属于自己的便行。自己的思想不怕过时,它对自己的行动永远是新鲜的。各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各人都有自己的行动,也许这样会发展得快些。
没有两者的思想是同一的,但谁能说两者之间没有共同的观点呢?
生活在同样的世界,社会在发展,感觉、思想却没有物质世界那般明显的飞跃,思想的对立也难分优劣。共同的境遇,共同的孤独,共同的打击,共同的心情,往往同千百年前的老祖宗拥有共同的观念。知己是对共同的经历拥有共同观点,心有灵犀一点通者,却不一定非是你周围的友人。
感情和思想是精神世界两个不同层次的领域,却拥有一个共同的极端:愚。发狂的思想必疯;热烈的感情必痴;既没有思想,又没有感情即愚。疯子是敏锐的清醒者,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共视其为异端。痴者是对感情的刻意追求,无顾无忌,生命因此历经坎坷,生命也因感情的烈焰扬溢光彩--美必在痛苦中深刻,这便是一例。
“大一同”的平和环境里,思想的自由之花凋谢了,统一、中庸的处世原则渗透到思想的创造机体,像毒蛇一般缠绕在生死之剑上,侵蚀了锋利无比的达摩克利斯剑。于是,创造的激情被世俗的浊气所替代,圣人君子的面目在文章中比比皆是。精神世界变得同物质世界一样卑劣、猥琐,没有解脱,没有超越,没有尖锐,没有绝对,只有温和的雨、平静的风,僵死的海面,凝固的乌云。没有高歌的吭扬,没有刺骨的严冬,在这温和寂静的世界里,沉默地死,世界发酵霉烂,沦为沼泽。平和,没有活力,只有弱者的心理才渴望安稳。没有激烈的追求,哪来淡然的超脱,哪来潜流汹涌的平静海面?
宗教信仰进入现代社会已不再是简单对自然的恐惧和对人自身的迷惑。心中的耶和华是物欲之后精神渴求的满足,是圣境的心灵空间。在上帝面前,人们将尘世的浊混排斥,将心底平和地安置在圣地上,接受上帝清静、圣洁的教诲,领取生命的慰藉。
中国人的中庸精神由来久远,深入人心。习惯于明哲保身,宁可内心与行为相冲突,也不肯为追求而牺牲个体。每个人都缺乏冒险精神,宁愿平淡地走向腐朽,不愿冒险一击,激起惊涛骇浪,最后沉入海底。因此,中国的艺术多肤浅的喜剧,少有悲剧,仅有的悲剧也常常是怨天忧人的感情纠葛,绝少拥有悲壮的气势。
偏见往往为心灵的自由探索套上枷锁,倾向性的心理常常像有色眼镜一样掩饰不愿接受的事实,使了解的片面更符合希望的结果--客观符合主观。但这不是唯心主义的产物,而是唯物主义的歧途。
在观察事物时,要学会将自己从事物的关联中超脱出来,站在第三者的法官位置,凭着一颗至善、公正、无私的良心,去审视客观现象。让感情因素消逝在理智之中,只允许公正、客观、实际的标准存在,如此得到的结论兴许有价值。用超脱者的眼光看当今世界的万综变化,才可能具有预见性,而不至于被偏见和倾向性的目光折射光热的来源,将前进的路导向歧途。
中国人爱随大流、瞎起哄,干什么并不重要,只要许多人在干,就想去凑个热闹,因此中国人很好驯服,只要有一些牧羊犬就行。离群的羊总是容易被视作异己,理所当然地被消灭,而且还是公众的意志。敢于出头露面,标新立异者,只要领头羊不首肯,众人就不肯去领会独创者的良苦用心,只顾“咩咩”地随头羊走进深谷。
专制必强调极权,极权不单是物质,而且是思想的控制。“没有国家,哪有大家,没有大家,哪有小家”便是一例,事实上群体是由个体组成的,集体的发展来源于个体的发展,离开个体谈论集体是空泛的。如此看来,首末倒置的谬误被反复宣传之后,也能当作真理接受,也许,这就是真理的相对性。